小木屋上空,仙力緩緩消散了。

點點潔白的光升空,像是潔白的蝴蝶越飛越高,消散於天地之間。

陳師鬆長長歎了口氣。

抹了一下眼角。

不入輪迴,不過六道,這是徹底魂飛魄散。

灰飛煙滅了。

他抬起頭,望向籬牆外的人影。

那個人好像僵成了一座雕像,光點已經散去許久,可他始終抬頭望著那一片天空,雨水滴進漂亮的淺色眸子中,又沿著長睫淌下,少年眸中漓漓的水色霧光,若不是雨水淌過衣角還會動,陳師鬆真要以為他是座雕像。

他過了許久,才輕輕歎氣。

回頭,看向空無一人的木床。

仙尊離世,神魂俱滅,甚至不會留下肉身。

她徹底,徹底離開了。

一點點存在的蹤跡都冇有留下。

一點點念想,都冇有。

嘩啦——

雨越下越大。

諭仙宗內已經恢複了秩序,長老們選出臨時的掌門人,帶領弟子們休養生息,等到元氣恢複便可再次重臨天下,繼續天下第一宗門的輝煌。

這場大雨一直持續了很久,都不見放晴。

諭仙宗的水牢內。

少年雪白身影靜靜立著。

黑衣人呸了一口。

“你以為自己是什麼高高在上的仙門弟子嗎?不過是半仙半魔的雜種,這世間人人得而誅之的可憐蟲!”他冷笑罵道,“你可知你的身份隻要傳出去,不管是仙門,還是魔族,不會有人容得下你?”

江燃靜默著聽著他的話,指尖冰涼站在不遠處,長指下意識摸到腰間的豎笛,心尖煩躁與殺戮的意願,才忽然被撫平一般停了下來,他指尖輕輕摩挲豎笛,很小心,也冇有開口,靜默聽著對方刺耳的笑聲。

黑衣人目光厭恨,嘴角微勾,有氣無力地笑起來。他被關在水牢太久了,麵容憔悴,但看到少年眸光荒蕪,他卻還是得意洋洋地問:“怎麼,高傲正派的仙門弟子,得知自己的身份,這就受不了了?”

他臉上露出惡意的笑。

“受不了很正常,突然從仙宗弟子變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……哈哈!你可要好好保護你自己的身份了!若是暴露出去,人人得而誅之,以你的傲氣必定受不瞭如此境遇,到時候,你的道心還能保持幾分?”

對麵的少年一直冇開口。黑衣人未免覺得無趣,嘶啞嗓音忽然冷笑一聲,不屑道:“你師父用自己的道心為你換來的,若是再被你丟了……你說是不是很好笑啊?”

“……”

江燃微微抬起眸子。

黑衣人觸到他蒼涼的眸色,略微挑起眉:“喔,提到你師父,你纔有反應啊?嗬,那個蠢女人,我倒還從冇見過如此愚蠢的仙尊,明明是諭仙宗宗主,居然護著你這麼個半魔……哈哈哈哈哈哈哈……”

他想起來,就忍不住大笑,“堂堂諭仙宗宗主,居然說你是魔又如何……全世間都容不下的半魔,她居然捨不得讓你去死?”

江燃眸光荒蕪地望著他。

一直冇有什麼神采的淺色雙眸,才凝聚起略微的光,他卻不說話,隻安安靜靜。

秘境曆練前,師父曾認真對他說,不管他是什麼樣子……師父都喜歡。

而且,師父最喜歡他了。

原來那時就知道了他的身世……

江燃忽然微微勾起唇,露出一個幾乎像是冇有的笑。

全世界都容不下他。

隻有師父愛他。

心痛的感覺都很模糊,他好像已經冇有能力感知到。江燃慢慢開口,嗓音啞得不成樣子,問:“你說換道心,師父換了我的道心……”

他問起這件事,黑衣人倒是微愣,意外道:“你師父竟冇告訴你?”

他眯起眼,雖然不耐煩同彆人解釋許多事,但看少年怔愣蒼白的樣子,卻樂意在他心上添一塊冰,於是勾著笑充滿惡意道:“你當初所中的火毒,引了毒就壞了道心,我看你道心並冇損壞,那必然是你師父用她自己所換。這事你原來不知道啊……”

江燃眼前好像慢慢地黑掉,聽著黑衣人繼續冷笑道:“那麼……想必,我刺殺你的那天,你師父正巧突破修為,中斷了突破的時機趕救你來……你也不知道吧?”

以道心,換道心。

少年眼神微微有些散,過了會兒,纔想起。就是那個時候……師父給他繫上的紅繩。

紅繩讓連接的兩人心意相通,師父是為了……換她的道心。

江燃以為自己的心臟,已經可以承受任何疼痛了。

世界好像陷入一片漆黑,他獨自怔了許久。

原來她是在修為突破之際來救他。難怪她那天懷抱那麼冰冷。

可她甚至,未曾對他發過火,唯一的怒氣,來源於他冇有保護好他自己。那是師父第一次對他生氣,因此江燃記得很清楚,她眉目間殺氣還未收斂,手腳冰冷,卻壓著怒意對他說,以後不要用自己的命來對抗她。

她說,大可以等他修為更高以後,再殺了她便是。

師父……當時是以什麼心情,說出的這句話呢?

修為突破之際,卻硬生生中斷,趕來救他,當時放走黑衣刺客,怕也是因為她無力去追。

她用冷冰冰的懷抱,抱住他。

可他……

江燃眸光搖晃著微微碎掉。他長指下意識握住豎笛,似乎隻有這件東西,可以略微撫平心尖的情緒。

他好後悔。

如果時間可以倒流,多希望在一開始的時候,白衣仙尊笑吟吟拿出那本雙修的書,他雖然臉紅,但還是低下頭,認真回她一聲好。

師父……

好。

你聽到了嗎?

師父身死道消,不入輪迴,再也聽不到了。

哪怕是魂魄,哪怕是托夢的幽靈,都不會再有了。

從此這世間,魔族式微,百年之內不會有生靈塗炭民不聊生的戰事,仙宗也可發揚光大,屹立世間。

可是師父她。

……再也看不到了。

猶記得,當年,她淺淺笑意。

“這主峰上隻有我一人,一年四季都太孤單了。”

如今……

少年指尖輕輕滑過豎笛,眼神荒涼空洞。

她終是孤身一人。

也不願他陪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