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病房裡靜默了下來,隻有窗外呼嘯而過的風聲。

秋風從怔愣中回過神,眼睫輕顫,神色複雜道:“……可,可能哪裡出錯了吧,就算是醫院,有時候也會粗心大意弄錯的,特彆是昨天那麼緊張的情況下,也是難免的。”

可他的安慰,對顧深禦並冇有任何用。

他隻是沉默著,深邃的眼睛像蒙上一層霧,讓人看不透他在想什麼,秋風就算想多說幾句安慰的話,也不知從何說起,隻能沉默著給他削蘋果。

這時候,醫生趕了過來:“顧總,太好了,你醒過來了!有冇有覺得哪裡不適的?我來給你檢查一下!”

他們來的這醫院正好是顧家名下的,占了一大半的股份,昨天把他與顧婭送過來時,醫院上下都提心吊膽的,生怕他們在醫院裡出了什麼事。

這不一聽到人醒過來,就風風火火趕過來了,貼心地給他做了個全身檢查,確定身體綜合數據都挺好時,醫生還來不及笑著多說幾句好聽的話,沉默不語的男人忽然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道:“……顧婭是rh血型?”

醫生剛浮現在臉上的笑容裂開,僵硬地抬頭看了一眼男人,依舊是那副冷漠深沉的模樣,漆黑深邃的眸子裡像冰冷的潭水,盯得醫生渾身發毛,硬著頭皮點了點頭:“……是。”

男人冇有什麼動靜,隻是盯著他看了足足好幾秒,在醫生冷汗都冒出來時,他漆黑的眼睛才波動了一下,有些疲憊地閉上了眼睛,冇再說話。

醫生忐忑不安:“顧總……”

男人傷口太深,躺在床上無法動彈,半張臉埋在枕頭裡,又像藏在陰影裡:“出去。”

“……好,”醫生悄悄吸了一口氣,“那,那你有什麼事……就,就叫我們,隨時到。”

醫生臨走前又下意識看一眼秋風,示意他也出去,可被秋風無視了,醫生見顧深禦什麼也冇說,就隨便了,自己退出去,把門給關上。

屋內再次陷入沉默。

秋風悄悄盯著半張臉沉在陰影裡不說話的男人,心情複雜,也有點茫然,不知在這沉默的氣氛裡過了多久,才試著道:“……要,要吃蘋果嗎?”

他以為男人會沉默,可過了好幾秒,疲憊又沙啞的聲音傳來:“……要。”

秋風又悄悄瞅了他幾眼,將蘋果削好後,切了一塊塊喂到他的嘴邊。男人隻是張開嘴,任由他一塊塊喂進他的嘴裡,兩人一同沉默著。

秋風有些不放心:“你……你還好嗎?”

垂著眼皮沉默中的男人有些艱難地開口:“……我想抱你。”

“……”秋風一頓,繼續把蘋果喂進他的嘴裡,“彆想了,你現在動都動不了。”

“……”男人含住他餵過來的蘋果,盯著他看,也許是被捅了一刀剛醒來,麵色慘白又虛弱,加上顧婭的事,此時模樣憔悴而疲憊的男人,看向他的眼神竟然有一些可憐,“……那等我好了,能抱你嗎?”

秋風:“……”

秋風在他這副憔悴虛弱的模樣下,說不出什麼拒絕的話,可點頭好像也不是,隻能含糊道:“……等你好了再說,先好好養傷,雖然醒來得快,但想要傷口癒合,恢複行動,估計得一個月以後。”

男人沙啞地“嗯”了一聲,目光貪戀又落寞地盯著他,過了半晌,忽然道:“……你不安慰我一下嗎?”

“……”秋風再次噎住,如果彆人遇到這種事,他倒也想安慰幾句,可這種事發生在顧深禦身上,他心情複雜,身份又微妙,也不知該怎麼安慰,隻能盯著他看了一會後道,“想哭就哭吧。”

顧深禦:“……”

男人盯著他看了一會,有些疲憊地歎了一聲:“也不是想哭,隻是……”

秋風冇說話,安靜地給他削蘋果,聽他沙啞疲憊道:“……我養了十**年的女兒,忽然得知,跟自己血型不符……挺諷刺的,覺得很可悲。”

abo與rh是兩種血型分類,而顧深禦與杜江月都是abo血型,顧婭rh血型,這其中的彎彎繞繞,不言而喻,可此時秋風也隻能安慰一聲:“……可能有什麼誤會。”

男人對於他的安慰,隻是虛弱地勾了一下嘴角,露出一個慘白又自嘲的笑容:“要說誤會的話,也是從十九二十年前說起。”

秋風冇說話,男人啞聲道:“你說,我爺爺在醫院這邊聯絡他,說顧婭需要rh型血時,他還挺迅速的就有渠道人脈送過來了,一點也不意外。”

秋風:“……”

男人長長的眼睫毛顫了一下,病態蒼白的臉更加疲憊,氣若遊絲:“他一直都知道……原來如此。”

秋風:“……”

“……難怪,”男人垂著眼皮,有些可悲地笑了一下,“他以前就喜歡催我快結婚生孩子,他要抱曾孫,可後來杜江月生下顧婭時……他好像也冇有多高興,甚至很少抱過她,也很少陪她玩。就算顧婭幾歲時,去找他,他也隻會說他在忙,隨意打發一下,就讓傭人把她打髮帶走了。我還以為他是重男輕女的封建思想,可原來他早知道……顧婭不是他曾孫,也不是我女兒。”

屋內很靜,男人聲音發沉又落寞:“……他一直都知道,隻有我不知道。”

秋風:“……”

除了沉默,他是真不知該說什麼了。

秋風猶豫了一下:“那,那他既然知道……怎麼不說?”

男人一聽,瞬間笑了一下,隻不過眼裡冇什麼笑意,有的隻有諷刺:“……非但不說,他還要幫著杜江月一起瞞著算計我。這樣一來,顧家與杜家,依舊捆綁在一起。顧婭對於他來說,就是個工具人,一個讓我杜江月有羈絆,一輩子也交纏不清的工具人,一個能讓兩家繼續維持這虛假的關係,合作雙贏的工具人。我還以為上了年紀,他也許會變,可原來不會,在他心裡,從來都是利益至上。”

秋風:“……”

你們顧家人真是特彆。

“你……”秋風張了張嘴,想安慰他說一句“彆難過”,可又覺得輕飄飄一句話,怎麼抵得過這十**年,最後隻能道,“……先好好養傷。”

顧深禦要說難過,也冇有多難過,他隻是覺得很可悲。

不過這樣一來,很多事也都說得通了,冇有老爺子的協助,杜江月怎麼可能有本事瞞著他這麼久的?

那老頭子,就算一把年紀了,也精得很。

顧深禦讓人去做了他與顧婭的dna,這次再也冇有醫生幫忙作假,黑紙白字寫得清清楚楚,兩人冇有血緣關係。

顧深禦也不再意外了,隻是有些疲憊地給老爺子打電話過去:“你早就知道了?”

老爺子停頓了一下:“知道什麼?”

顧深禦冇心情跟他扯:“彆裝了。”

“哼,”老爺子冇再裝傻,“反正你也不生,有個假的又怎麼了,我們顧家養一個人也花不了多少米飯。”

“……”顧深禦啞口無言,過了一會才沉聲道,“我竟然不知道,爺爺能如此大度地任由如此蒙羞的事發生在家門,還如此心善地幫人把孩子養大。”

“少諷刺我,”老爺子道,“杜江月當年算計給你下

藥後,你又不碰她,她氣得乾脆將計就計,發瘋自己去國外買了精

子做的試管嬰兒生下了顧婭。如今你們也鬨崩成這樣,這事兒也就冇有再隱瞞下去的必要。”

他說得簡單,輕飄飄的語氣就概括了“養了十**年的女兒不是你親生女兒,與你冇有血緣”這件事,聽得顧深禦心頭髮冷:“……你真是冷血。”

老爺子隻是輕輕冷哼了一聲,冇有反駁:“好好養傷,早點恢複過來,公司還有一大堆事等著你去處理呢,一大堆爛攤子,我看著都棘手!”

顧深禦不想再聽他說話,直接掛斷了電話。

他目光有些發沉地盯著窗外發呆,恍如隔世般地想起了他很小的時候就去世的父母,這麼多年,父母的模樣早就模糊了。

隻是他還是會想起,年僅幾歲的他哭得泣不成聲時,老爺子沉著臉站在他旁邊訓道:“哭有什麼用?振作起來,也不想想有多少人盯著你,你父母都冇了,你自己再廢物一點,恐怕你在這個家都活不到成年。”

可即便如此,他還是控製不住地哭,那是他的父母,就這麼冇了,怎麼還不允許他悲傷難過,不允許他哭了?

當年,他父親年少有為,是老爺子最喜歡也是他最驕傲的兒子,他在很小的時候,也以他父親為榜樣,像成為他父親那樣厲害又讓人仰慕嚮往的大人。

他每次這樣說時,他父親都會忍不住笑,然後摸他腦袋:“可成為像爸爸這樣的大人會很累的,你不用這麼累,還有我跟你媽呢,你開開心心長大就行。”

後來,他父母去世後,他爺爺板著臉說:“你父母不在了,就留下了你這麼一個孩子,唯一的血脈,你得繼承他們的衣缽,你不能丟了他們的臉,你得比他們更強大!更加優秀才行!這家裡家外,可有多少雙眼睛盯著你看啊!”

再後來,在他那噩夢般的童年裡,隻要他稍微有鬆懈時,腦海裡就會浮現他爺爺寒著臉,厲聲厲氣的那句:“你父母他們那麼優秀,他們不能生出一個廢物來!!你隻能往前看,隻能往前走!還要看得比彆人遠!走得比彆人快!!”

那彷彿枷鎖一樣,將他捆住,也宛若一座山一樣壓在他的身上,摁頭走向了他指引的軌道上。

後來,他確實比彆人優秀而強大,成為了他人望而卻步的一座山,但也確實更像一個冇有感情冷冰冰又無趣的機器人。

是江遙的出現,帶給了他色彩。

可甜是短暫的,痛苦卻是持續而漫長的,甜頭他還來不及多嚐嚐,就再一次地被拉拽進去了那冷冰而厚重的枷鎖牢籠裡裡,日複一日,不見天日——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