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負與自信的區彆,往往就體現在,能不能將自己的承諾兌現為事實。從這個角度上來說,任源認為自己是個自信而不自負的人。可是此刻,展現在眼前的景象讓他一刹那間,對自己的判斷產生了動搖。

他無比確定,這個烏雲密佈月黑風高的夜晚。自己是在一座懸浮在海上的巨型人工島上,通過一座高聳的巨塔,上升到了一個屬於巨塔內的空間。可是麵前的場景卻在告訴他,顯然這個判斷是不符合事實的。

展現在任源麵前的,是一幕奇特的地獄繪卷。(yīn)沉昏暗的天空上,掛著輪碩大明亮的血月。而踏出米德加爾特之門後,腳下皆是厚重泥濘的黃土。觸目所及,無數殘破的屍體,淩亂的堆積於各處,間或有一兩具屍體顯然新死不久,還在留著尚未凝固的腥血。

這些屍體看起來年代各異,穿著各種稀奇古怪的服裝,任源甚至在其中看到了不少,明顯不屬於人類的屍骸。包括類似珈藍浮島防衛隊隊員的屍體,也比比皆是,隻是看起來明顯要新鮮的多。

濃鬱的腐臭和鮮烈的血腥味充斥著這方天地,也許是因為被反覆積累的鮮血浸泡透了。當任源的雙足踏進泥濘中時,紅到發黑的汁水從土裡擠壓滲透出來,散發著帶著些許甜膩的惡臭。舉目望去遠方被散發著灰色的霧靄遮住,一時難以確定這片空間延伸到了什麼地方。

觀望了片刻,任源依稀從淩亂的屍骸堆,和長著低矮灌木的土丘中。分辨出了一條曲折蜿蜒,勉強能算做是道路的小徑。踩著讓人不快,充滿腐血的爛泥,慢慢的向深出踱步而去。他非常好奇,為什麼珈藍浮島上的運載電梯,竟會將自己送到一個如此奇怪的地方。

隨著行進的深入,任源發現眼前這條小路彷彿無窮無儘,(shēn)後的米德加爾特之門早就漸漸落在灰霧中,消失不見了。據他推算自己至少已經走出數百米了,這已經遠遠超過了中央高塔的直徑,卻絲毫冇有看到儘頭的意思。觸目所及,還是無儘的屍骸斷兵,灌木土丘,以及天空中永恒不變的紅色血月。

作為一名s級的異人,接近異源的存在。偽神之軀當然不僅僅是,獨立現實異常堅固這麼簡單。高度的異常度,也給他帶來了許多獨特而又強大的優勢。對於其他獨立現實,和異常存在的敏銳感覺,遠不是還停留在觸媒這一層次的異人,能夠比擬的。

在踏進這裡的那一刻,他就斷定這片空間,決不是什麼時空裂片,也並非是學院派固定了一處獨立世界。隨著愈發深入和感受這方,充斥著死亡和殺戮的空間,任源基本得出了一個準確的答案。

這裡,是一處由術士構建出的結界。

在過去的曆史中,人類對異源的瞭解還遠冇有現在這麼深刻。而那些作為原生觸媒的異人,和瞭解認識到了異源存在的神視者。在當時的統治者眼中隻有兩個(shēn)份,王權的支援者,和反叛者。前者掌握了宗教的權力,為自己的獨立現實披上了神明的外衣,為統治階級服務。後者則被打壓成為魔鬼的信徒,(cāo)控災難的魔女,統治階級往往在前者的幫助下,對其進行圍剿和滅殺。這是神係異人最早的生存形態,和雛形。

現在想來,獵人和神選者的對立,在很久以前,便源遠流長了。

在不同的文化圈和曆史背景中,異源和觸媒總是被

披上了不同的外衣。就像歐洲誕生了天使和魔女,而在東亞這方神奇的土地上,神係異人和他們的研究者們則有一個更加中(xìng)和寬鬆的稱謂——術士。當然也有煉氣士,仙人,神道士,降頭師,巫師,薩滿等等等等五花八門,各種各樣的稱呼。

這些人是對異源研究的先驅者,率先吃螃蟹的人。他們中有的終其一生不得門徑,泯然眾人,有的誤入歧途喪(shēn)殞命。受限於時代的侷限(xìng),他們中的絕大多數對異源的認知,都是模糊的。但是不可否認的是,數千年來正是這些前人研究成果的積累,才早就瞭如今理論和實踐的進步。

而許多被反覆驗證和實踐的技術,也隨著不斷地探索流傳了下來。比如說,任源現在所處的結界,就是一種對異源和觸媒的高級運用手段。不同於自(shēn)的獨立現實,這種人為對異源和觸媒的運用,需要大量的知識積累和專業訓練。某種意義上來說,對災部下屬三座研究院中的研究員們,也可以被稱為術士。

既然是通過特殊手段構造的結界,那麼自然就有對應的破解法門。

“大觀在上,順而巽,中正以觀天下。觀,盥而不薦,有孚顒若,下觀而化也。觀天之神道,而四時不忒,聖人以神道設教,而天下服矣。”任源自言自語的說道“依山脈川流而順意為之,佈下這個結界的,是神道教的神官啊。”

洞悉了這方天地本質的任源並不著急,一邊繼續向內深入,根據地脈走勢來調整前進的方向。一邊尋找著結界的漏洞,計算破解的機率。現在的他手上並冇有司南羅盤等趁手的器具,隻能依靠豐富的經驗,來窺探破解之道。

隨著方向的不斷變化調整,眼前的景物也不再是一開始那般,固定而統一。很快任源就尋到了一處淺淺的溪流,隻是其中流的儘是濃鬱的汙血。順著血溪溯流而上,任源輕鬆的找到了它的源頭,也終於見到了自米德加爾特之門出來後,第一個人類。

(shēn)穿素色寬鬆和服的年輕男(xìng)武士,披散著及肩長髮,正盤坐在血溪源頭的一塊光滑的大青石上,神(qíng)專注的就著溪水,清洗著手中的長刀。武士略顯削瘦單薄,卻很寬闊的(xiōng)膛,透過散開的領口露了出來。長髮遮掩下的麵容,俊秀清矍,抿著一雙淡紅輕軟的薄唇。(luǒ)著雙腳端坐在青石上,恰似一朵枝疏葉淡,亭亭淨直的清荷。

然而這麼一副飄逸脫塵的畫麵,卻被男子手中那把煞氣沖天的長刀,徹底破壞掉了。浸在血溪中清洗的刀(shēn),絲毫冇有隨著男子素淨雙手浣洗的動作,而減去絲毫的戾氣。反而不知是水染了刀的凶戾,還是刀沾了水的血腥,上麵的煞氣愈發重了起來。

“你這麼洗,是不行的。”在一旁觀看良久的任源,搖頭說道“這眼溪源是這座結界的陣眼,煞氣最為凶惡的地方。至於你手中的這把刀嘛,兄弟我說話直你彆介意,冇得救了。倒是丟進這溪裡壓陣,更適合。”

彷彿直到現在,才查覺到了任源的存在。年輕的武士抬起頭來,輕撩垂在額間的散發,一雙濕潤純淨的雙眸看向任源,眼神中透出微微的迷茫

“閣下是?”

“我是碰巧路過的呃…迷途的路人。”任源一本正經的說道

“能碰巧路過這裡,閣下未免太不小心了。”年輕的武士淡淡一笑,頷首說道“‘您不該來

這裡。”

“這裡是什麼地方?”任源好奇的問道

“這裡是三途河,不過他們都稱這裡為赫爾海姆。”年輕的武士輕聲回答道

“三途河?不會吧,這裡隻有這麼一條小溪啊。”任源不解的問道“雖然我冇見過三途河,不過想來既然是叫這個名字,應該是有三條河吧?”

“嗯,所以我在努力的將另外兩條河做出來,這樣我就能成功往生了。”年輕武士點了點頭,認真的解釋道“唯一可惜的是,我冇有找到水源,就隻能用血來代替了。還好這裡並不是很缺。”

“你為什麼要造三途河啊?”任源追問道“那可是死者纔會去的地方。”

“我要離開這裡,在三途河洗刷掉自己的罪惡,這一世已經冇有能夠接納我的所在了,我想在下一世,尋找…不,隻是過上平淡的生活…”年輕的武士聲音越說越低,最後透著一股淡淡的哀愁

“也許冇有下一世,也許下一世更慘呢?”

“那樣也罷,寄希望於未知,總好過麵對現實。”

任源起(shēn)看了看四周,無數屍骸在風中發出細碎的嗚咽,好像臨死前絕望的哭訴。語氣輕快的說道

“嘛,那何必整這麼大場麵,搞得這麼麻煩。你們那裡不是流行切腹啥的嘛,正好咱倆今天遇到也是有緣。我來做你的介錯人,一步到位幫你瞬間抵達三途河。”

“我有個心願未了”年輕的武士低聲說道“我聽說抱著遺憾死去,會變成地縛靈,永遠都無法離開亡故的地方。”

“是這樣嗎?”任源惋惜的說道“那確實麻煩了,可如果如你所說這裡是赫爾海姆。你又何必製作三途河呢?這裡不就是死者的國度嗎?”

“可是我還活著,不是嗎?”武士淡笑道“如果這裡真的是死者的國度,您又怎麼會在這裡呢?難道說您也死去了嗎?”

“這倒是個不錯的問題,如果死後就是一直待在這種地方,我也接受不了。”任源啞然失笑“隻是且不說這裡究竟是不是亡者之國。你複製三途河的計劃聽起來倒是很宏偉,可我從未聽說有能複製三途河的人,更冇有能在三途河逆行的人。”

“你也覺得,在這裡複製三途河,是不可能的嗎?”失望的(qíng)緒爬上了他俊秀的麵龐,覆上一層濃到化不開的憂傷。

“至少在我看來,是絕對不可能的。”任源篤定的說道“你造出來的,很大可能就和這裡一樣,隻是一個徒具虛名的埋屍之地。”

“這樣啊…”年輕的武士沉默片刻,複又將目光鎖定到了任源(shēn)上“那麼就隻剩下一個辦法了,我不想永遠被困在這裡,隻要能了結我未完成的心願,我想我就能坦然去麵對天照大神了。”

“哦,這聽起來倒是個不錯的主意。”

“您背了一把好劍呢。”年輕武士的目光越過任源的肩頭,看向揹負在後者(shēn)上的長劍罪衍,謙卑的問道“我能請求您一件事嗎?”

“什麼事?”任源笑問道

年輕的武士提刀起(shēn),穩穩的佇立在洗劍的大青石上,雙眼漸漸升騰起兩道帶著(rè)切的目光,微微激動的說道

“我想請您,幫我完成我未了的心願。”